2020 年,单读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,做出版。在春节假期,单读会继续分享这些作者的创作。
《候场》面世后,李诞很快又投入到《李诞的脱口秀工作手册》的出版工作中,年后,袁袁将针对这本手册采访李诞。但在这之前,李诞想反过来问袁袁一些问题,于是就有了今天分享的这篇对话。聊天整整进行了 7 个小时,他们说非常愉快。单读祝愿大家也能在假期,拥有一次令人愉快的长谈。
前段时间,李诞在编辑部的群里让我列 20 个问题,他要采访我。
后来,他在推文里也有提到,我们坐在街边聊了 7 个小时。这场采访就发生在这 7 小时里,快结束的时候李诞说,这让他想起以前的暑假了。
那天阳光很好,但在一个冬日里想到暑假,还是有点不可思议。
(上图不是同一天,但感觉是差不多的)
后来整理完成,把一些发散开的枝枝蔓蔓都清理干净,发送给他。得到回答:感觉还聊了很多,他可以补充一点。
他补充完批注,我又补了一些。结果清理干净的枝枝蔓蔓,又被我们一点点捡回来了。
以下,就是我们当时大约半小时的对话了:
李诞:为什么李诞采访你,需要你自己写问题?
袁袁:我觉得你是想看看,我在列问题的时候想在你面前呈现什么样的形象。
李诞:我是想看看你在乎什么,那你想给自己呈现什么样的印象?
袁袁: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松弛。
李诞:这不能是一个目标。
袁袁:那就看起来很好相处吧。
李诞:这也不能是一个目标。这都是错误的人生目标,我说错误不是道德上的评判,我是说以这样的东西为目标会做不到的。越想松弛越不行。你上台,我跟你说松弛一点,你就完了,我是从来不会跟人在上台的时候说放松一点,我只会说紧张就对了,在台上就要紧张,那个人就好了。我理解这个概念是看书法,我不会写毛笔字,但读了很多讲书法的书,后来也没弄明白书法,但对我的人生有很大的帮助,书法最牛 X 的就是“控制下的失控”。这个教会了我太多。
(李诞批注:这件事我在《李诞的脱口秀工作手册》里提过,袁袁声称看了两遍,所以啰嗦了几句。年后会由袁袁再对我针对那本手册进行一个采访,补充解释一些我写的时候没有细说的概念,然后出版。)
(袁袁批注:我声称把那个手册看了两遍,其实看了很多遍。只说两遍是不想让人觉得我在拍马屁,但又能表现出我对那个手册的认可。第一遍是去年刚进公司看的,后来为了理解那些脱口秀演员,去开放麦讲了几次。每次下台后都会去翻手册,经常恍然大悟啊,原来是这样。)
李诞:你觉得李诞跟你想象中有什么不同?
袁袁: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听德彪西,没想到是巴赫。还有,我一直以为你生活中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,一般在电视上释放能量多的人,私下应该已经没有能量了。结果发现还是差不多,你能量也太强了吧。
(李诞批注:我确实太能说话了。我后来听了德彪西,牧神午后,一遍又一遍,啊,美丽,喜欢,确知《百年孤独》已经被写出来了。)
李诞:我也是最近几年才变成这样的,我觉得我的人生打开了。
袁袁:因为你的人生越来越好了。
李诞:不,这个因果一定要反过来,我觉得是我变成这样人生才会好的。我以前和你很像,紧张、害羞,希望别人喜欢我,希望自己说的话都是对的。我发现,也许是因为喝酒喝多了才发现的,丢人的次数够多之后就好了。之后我就想,为什么只有喝酒的时候才那样,我可以每天都像喝多了那样。结果反馈真的奇好无比,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“控制下的失控”。
袁袁:我特别喜欢“控制下的失控”这句,有时候我就觉得你在台上的那个失控,就是允许自己真诚。在台上是没办法假装真诚的,必须稍微失控才行。
(李诞批注:生活也要稍微失控才行。生活和台上正变得无法区分。我记得我们还聊起了马尔克斯,我说,马尔克斯在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,忘记自己写过《百年孤独》。她说,啊,这不就是……,我说对,这不就是他笔下的人物。)
(袁袁批注:聊《百年孤独》的时候,我说我们看的不是一个版本,你看的那个翻译是“马孔多”,我看的那个版本翻译成“马贡多”。后来又聊到翻译,李诞说好的诗歌是经得起错译的。同意。)
李诞: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?
袁袁:我最近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连起来的。我之前看过一部叫《春宵苦短,少女前进吧!》的日本动画。里面有一段台词是这样的:
我自己对于这件事心里隐约是认同的,但是真的感知到还是很奇妙。我不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德彪西吗,前几天就去听了一下《牧神午后前奏曲》,突然就想起来马尔克斯在写《百年孤独》的时候,一直在听两张唱片,一个是披头士的《A Hard Day‘s Night》,另一个就是《牧神午后前奏曲》了。接着又发现德彪西其实去过俄国,做梅克夫人的家庭钢琴师,这位夫人是我最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至交。在俄国,德彪西接触了很多俄国大师的作品,其中就有对他产生了巨大影响的穆索尔斯基。穆索尔斯基有个作品叫《图画展览会》,日本的漫画大师手冢治虫,以这个作品的“漫步”主题为灵感,做了一部实验动画。延展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,这也太神奇了。
(李诞批注:聊到这里我很激动,我说那你看过《火之鸟》吗,她说她也很喜欢。我说,《火之鸟》是我最喜欢的漫画,好开心,居然可以跟人在街上聊到这部漫画,正好说到这里,你不觉得《火之鸟》画的就是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吗?然后,我要再跟你分享我每年都要重看你也肯定看过的电影,《一一》,我后来看了《火之鸟》,就明白了杨德昌的节奏就是从手冢治虫那里来的,又连在了一起。她说,你原来喜欢看《一一》,又很出乎意料,我也喜欢他那个节奏。我说,那是一首建筑式的节奏,有点,是的,像巴赫。)
(袁袁批注:他记错了,当然也可能是我记错了。我说完手冢治虫,李诞就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漫画家,我说因为《火之鸟》?他说,那是他最喜欢的漫画。后来他告诉我,我们聊到这里的时候,他起鸡皮疙瘩了。再后来说到杨德昌,我说我也喜欢侯孝贤。他没有太接茬。)
(李诞批注:这些对话发生在停止录音之后,停止录音之后我买了一套《火之鸟》送给袁袁。这件事应该袁袁写的,我写出来就让我的大方形象减分了。)
(袁袁批注:我没有说他送我一套漫画,是因为别人送自己东西的时候好好收着就行了,说出来感觉像是在炫耀。还有一件事,我当时没有告诉他,当我看到手冢治虫的实验动画觉得世界是连在一起的时候,就想到李诞也许会喜欢《火之鸟》,心想要么送他一套,让他见识一下大师的世界。去当当上搜,大部分是台版的特别篇,翻到一个成套的,还是日文原版。太贵他也看不懂就算了。没想到他后来在京东下的单,京东上居然有成套中文版。我应该多去别的地方看看的,不然这会儿我可能已经加薪了。)
李诞:你现在对脱口秀演员还好奇吗?
袁袁:我觉得现在是有点过度好奇了,很容易陷进去,自己都有一点害怕了。我应该离他们远一些,一直在近处看着别人的生活,已经忘记去过自己的生活了。
李诞:你平时是怎么采访的?
袁袁:我平时采访不列提纲,就是和他们闲聊。因为心里大致知道要问些什么,最主要的问题记得问就好。如果列了提纲的话,心思可能就不在谈话上了,就会想着什么时候问下一个问题。还有,我采访完,录音是不会用软件去翻译的,就自己听自己打下来,因为听的时候你站在外部,其实能听出一些当时没发现的东西。不过,有时候我听着听着就觉得,“啊,这里应该继续问下去的,我当时真是个蠢货。”
李诞:你目前的心境怎样?
袁袁:这个其实是抄的普鲁斯特问卷上的问题,哈哈哈哈。我目前的心境其实挺平静的。
李诞:平静好,你觉得现在脱口秀中有哪些让你觉得不好?
袁袁:我觉得讲脱口秀最重要的应该是真诚,但有些演员朋友们会去琢磨一些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的方法。
李诞:真诚和松弛一样,是不能作为目标的。
袁袁:我是觉得为了真诚去做这些,还挺不好的,本末倒置了。
李诞:你自己的哪个特质让你最痛恨?
袁袁:我拖延症特别严重。我们好几篇专访都是晚上要发了,我早上还没写。躺在床上一边想怎么办,一边继续躺着不想动。我知道最后一定会出来的,一定会爬起来写的,但那个要爬起来的瞬间我一直在等。我后来想过,可能是因为没写之前你可以想象自己写得很好,但是一旦开始写,你就必须得面对自己的平庸了。
李诞:我告诉你,不要在乎质量就好了,时间长了,量够大了就对了。完成比完美更重要。你就写几次烂的,就治好了。
(李诞批注:停止录音后,我又给她出了一堆主意。这是一定可以好的,要相信能好,就会好。人生是自己给自己讲的故事,要敢讲敢编,敢于制造反转。比如这篇采访,我用这么胡闹的方式在其中打断,影响吗?不影响。马尔克斯在这里会第三次出现,袁袁说,马尔克斯去世那天,她没能打起精神出门,请了假。)
(袁袁批注:马尔克斯去世那天我之所以那么难过,是因为我的人生清单里有一条是:要去见见马尔克斯。当你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传奇的时候,你就会想办法离传奇近一点。那天之后,马尔克斯依然是传奇,但我永远没法靠近那个传奇了。)
李诞:你自己的哪个特质让你最喜欢?
袁袁:我会习惯跟人平视。可能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很单纯,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。后来采访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,因为如果不能平视的话,是没办法发生真正的对话的。
(李诞批注:非常了不起。我其实当时就说了你这个特质非常了不起,袁袁显然又没好意思记下来。别害羞呀,这是非常了不起的!别人夸你你要学会接受。)
(袁袁批注:好的。)
李诞:最近有什么奇妙的时刻吗?
袁袁:我去年 6 月从上家公司辞职了。中间有一阵子完全没有工作,坐在家里给高中的同学写信,手写的,然后拍照发她邮箱。最近翻出来看,觉得天呐,这是我写的吗,写得好好。哈哈。觉得手写的东西怎么那么真挚。
李诞:你方便放一点吗?
袁袁:可以。
李诞:你使用过的最多的词语是什么?
袁袁:“可能”。我用“可能”用得特别多,我发现我可能就不是一个很坚定的人。
(李诞批注:前面我们聊天的时候,袁袁提到她喜欢笃定的人。在这里我记得我对她说,啊,这就对了,原来你是一个可能的人,一个可能的人会爱上一个笃定的人再正常不过。)
李诞: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快乐?
袁袁:发现自己是快乐的,都不是快乐的当下。通常是回忆的时候,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快乐的。因为快乐的时候就忙着快乐了,是不会跳出来想“啊,我真快乐。”
(李诞批注:我当时说,我就不这样,比如我现在跟你聊天就很快乐,现在就能感觉到。)
李诞:喜欢上海吗?
袁袁:喜欢。
李诞:对上海这个城市有过什么记忆?
袁袁:有个很奇异的记忆,我来上海的时候一直没去东方明珠看过,有一次我离近去看了。就被吓到了,也太大了。我没有巨物恐惧,但还是被惊到了,当时路差点走不动,心跳很快,发着抖坐上公交回家了。
李诞: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?
袁袁:好好过完这一生。
(李诞批注:你会的。)
李诞:你为什么会去学音乐?
袁袁:小学的时候,会经过一个新华书店,那时候橱窗会摆很多模型,我每次放学回家路过,都觉得那个小提琴模型也太好看了,就特别想学。
李诞:想要掌握它?
袁袁:不一定要掌握它,我就想摸摸它。想离美的东西近一点。
李诞:你对自己最满意的一次选择是什么?
袁袁:去年从上一家公司辞职。
(李诞批注:袁袁痛骂上家公司可能长达一个小时,她没有记。)
(袁袁批注:骂的不是公司,主要骂的是大老板。)
李诞:最近担心的事?
袁袁:下个月要去做手术,把一个小纤维瘤摘除掉,有点害怕。身体被切开一个口,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。
李诞:你觉得李诞是个好人吗?
袁袁:大体上是个好人。百分之八十,没有人是百分之百的好人。你不是老说“做个好人”之类的,你每次说的时候,我就想起关锦鹏的《阮玲玉》。里面张曼玉演阮玲玉,在死之前的一个宴会上,她就问“我是不是个好人?”那一幕非常动人。
(李诞批注:谢谢袁袁。)
(袁袁批注:《阮玲玉》里,那个被问到的人回答说:你是一个太好的好人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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